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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本章字数:5276 更新时间:2025-11-26 18:38:06

霍述一个下午没出现, 林知言习以为常。

她定好了一家环境还算干净的民宿,站在窗边抻了抻懒腰活动筋骨,就开始收拾东西, 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出院。然后就要等半个月后的防水测试,据说有一点风险。

晚餐是护士送到房间里来的, 家常而精致的一顿。

林知言洗漱完,早早躺回床上睡觉。

半夜被渴醒,她摸索着戴上外机, 掀开被子下床, 却意外地看见病房的门半开着, 似乎有谁回来过。走廊的灯光铺在地上,一地霜白。

她端着杯子, 伸长脖子一看,只见霍述侧身站在走廊上打电话, 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知言不是故意偷听,人工耳蜗已经替她捕捉到了谈话。

“……老爷子年事已高, 保不了您几年, 不妨想想谁才是您真正的倚靠。”

他一声轻笑, 慵懒的语调, “所以这事您别管了,安心享福,何必操那么多心。我自然会让您后半生,过得舒服体面。”

能让霍述用“您”称呼, 却又不是霍老爷子,那这通电话只有可能是打给一个人的——他的生母, 白丽珠女士。

林知言关了耳蜗外机,没再听下去。

……

次日出院, 林知言清点一番行李,不由咋舌。

住院九天,东西不减反增,除了原本的两只箱子外,还多了一大号手提袋的东西。

能丢的东西她都已经丢了,这些袋子里大部分是朋友们送的夜灯啊、小礼物啊之类的,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物件。

正当她犹豫怎么将这些东西搬回酒店时,霍述的助理出现了,热情地一手一只箱子,肩上还扛着一只手提袋,笑着对她说:“霍总在楼下等您。”

霍述果然站在楼下,替林知言拉开了SUV后座的门。

“先带你去吃饭,庆祝出院。”

见林知言又投来那种狐疑的目光,霍述勾着唇线解释,“吃饭总不算越界吧?再说,Nana也想见你。”

他骗人。

Nana那个傲娇少女才不会说“我想见你”这样的话,她只会抬着精致的下颌,别扭地冷哼:“林知言那个笨蛋,没有被你们研究所公报私仇整残吧?”

东西都已经搬上车了,林知言只好坐上去,报了民宿的地址。

初秋天气适宜,林知言按下车窗吹风。

呼呼的风声很是清爽,没有刺耳的嘈音,像是一汪清泉淌过耳畔。导航播报的声音在前方,鞋子摩挲地毯的声响在脚下,汽车的鸣笛声从身后追来,又猛地超越她冲向前方……

丰富多彩的声源方向,令她感到新鲜且着迷。

原来双耳音效就是这样子的吗?正常人每天听到的声音,都有这么复杂精彩?

霍述从后视镜中看她趴在车窗处,孩子似的阖目感受声源,眼底笑意渐浓。

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被赋予了除利益之外,更深远的意义。

林知言听得太入神,睁开眼时才发现不太对。

车子沿着河堤驶入一条安静的小巷,巷子用深灰色的高墙围拢,只隐约露出葱郁的树梢和中式大别墅的朱红屋顶。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绝不可能是普通的“饭店”。

车辆已从后门驶入地下车库,停在一众展品似的豪车中间。助理先下车为林知言拉开车门,这才绕到尾箱处,双手提出一堆看起来就很稀贵的礼物。

不好的预感。

林知言下车,挑眉看着霍述:“你不是说,吃饭?”

“对我而言,这里就是个吃饭的地方。”

霍述下意识抬手去牵她的腕子,顿了顿,改为拉着她的衣角,笑说,“走吧,反正不会卖了你。”

从电梯直入一层大厅,实木的中式装潢映入眼帘。目之所及,每一样家私都是古董般的厚重贵气,却因搭配打理得良好,而丝毫不显老旧沉闷。

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管家模样的男人,正用鸡毛掸子轻扫博古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架子上收藏了不少古玩,其中一套清代胭脂红瓷盘格外醒目。

见到霍述领着生客回来,他放下手中的活,露出慈善的笑来:“三少爷,您回来了?”

“……”

林知言被那声“少爷”震惊到了,生怕这个管家下一秒会像小说中那般掬着老泪,欣慰地来上一句,“少爷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还好并没有,管家指了老爷子所在的方向,就自动退去一旁忙碌。

林知言再迟钝也该知道,她此刻所站的,是谁的地盘。

她停下脚步,多此一举地问霍述:“这是哪里?”

“霍宅。”

霍述没有隐瞒,事实上,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林知言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方才路上的那点轻松雀跃如泡影般消散不见。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吃饭的地方,竟然会在霍家本宅!

她下意识转身,刚要遁逃,却听身后传来霍依娜惊讶的声音:“林知言,你真来了?”

继而是骆一鸣的声音,难得正经唤一声:“述哥,林小姐。”

这两人一开口,原本在会客厅品茶的几人也相继抬头。

此时再甩手走人,未免太失礼了,林知言做不来。

“幺幺,别紧张。”霍述握住她的指尖。

男人的指骨温暖硬朗,就这样牵着她,旁若无人地越过神情复杂的霍依娜和骆一鸣,穿过餐厅,停在会客厅的拱门前。

林知言哪里应付过这种场面?当即整个人都快僵住了,硬着头皮抬眼。

会客厅里三面沙发,主位上坐着一个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者,从那一身硬朗的铁血气质不难猜出,这就是霍述名义上的伯父、实际上的生父,霍立华。

霍立华旁边坐着白丽珠,光彩烨然的大美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袖旗袍,腕上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叮当作响,年近五十依旧端庄明丽,只需一眼就知道霍述的俊美容颜遗传自谁。

左侧沙发坐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保养得当,看不出具体年岁,十足的雍容气度。旁边则站着两位年轻的后辈小姐,一位明艳干练,一位很有书卷气,从几人和骆一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不难看出,这一家四口是霍立华的妹妹一家——骆一鸣的父母与他的两个姐姐。

右侧沙发上葛优瘫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眼窝很深,鼻子和嘴唇都有些单薄,一副混不吝的浪荡模样,对屋里的动静毫不关心,只顾着剪手中的雪茄,然后叼在嘴里,偏头去点妻子递来的火种。

林知言猜测,这位应该是霍述的二哥,京城里人人皆知的绣花枕头。

不可能是大哥霍钊,毕竟那位手下败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于霍述面前。

满屋子人或站或立,目光齐刷刷汇聚在林知言身上。

林知言也是佩服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理智分析这一大家子的关系。

但很快,她最后的这点淡定也将烟消云散。

“来了?”

霍老爷子发话,似乎对林知言的存在毫不意外,早有预料似的说,“老三,既然进门了,好歹介绍一下。”

于是霍述握紧了林知言的手,用清朗好听的嗓音,一字一句宣布:“这就是林知言,我在追求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

寒暄过后,反应过来时,林知言已经拽着霍述出了大厅。

霍述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任由她气冲冲地牵着走。

她步伐生风,耳后的头发都飘了起来,推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用力将男人推在通往花园的露台处。

霍述看着手腕上被攥红的印子,竟然迷恋似的笑了,抬头说:“幺幺,别生气。”

“你疯了吗?竟然一声不吭,带我回本宅!”

她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素面朝天,只薄薄地擦了点提气色的口红,头上还戴着遮挡头发的贝雷帽,“我甚至没有、准备礼物,很失礼!”

“你登门,就是最好的礼物。”

花园的景色极美,霍述站在穹顶下,像是最优雅的贵族王子,“其余该准备的,我都已经提前准备妥当。我怎么舍得让你失颜面呢,幺幺?”

【我现在就觉得很丢脸,我和这里格格不入。那些人,我都没见过面,我不认识他们!】

太生气了,她换了手语沟通,澄澈温柔的眼中快要淬出火星。

“你不需要记住他们,他们知道你是谁就够了。”

【你说过会给我知情权和选择权,不再勉强我!】

“我记得,所以我说的是‘追求你’。追求是我一个人的事,答不答应是你的事,选择权在你,谁也没办法勉强你。”

【要是我不答应呢?】

这次,霍述思忖良久。

他低着头,似乎是想从他那如钢筋水泥般冰冷强悍的精神世界里,刨出一个柔软合适的答案。

“我知道,标准答案是: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默默放手,再笑着祝福你和别的男人幸福愉快。”

他说得那样熟稔自然,就好像在心里将知识点默背过千百遍一般。

“但我的答案是,我不会轻易放手,除非我死。”

他说着,抬首一笑,“季婉说,这是个零分答案。零分就零分吧,总比骗你好。”

林知言不知道“季婉”是谁,她很难形容霍述这一秒的笑容。

恍然间觉得,大概查理一世上断头台前也是这副表情吧,明知是必败的死局,仍坦然无畏地笑对刀斧。

【你给我点时间,缓冲一下。】

林知言疲惫地比划手语,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家子权贵,索性沿着台阶往下,走向花园。

霍述大步追了过来,试图挽留:“幺幺,我其实是想……”

【别跟过来,让我冷静想想!】

林知言倏地转身,用力比了个止步的动作。

霍述生生停在了原地,面容隐在阴影中,看起来有种忧伤的错觉。

林知言没再管他,事实上,她连自己的理智都快维持不住了。

虽然霍述只是单方面宣布追求她,虽然最终的选择权确然在她手中,可霍家里外大概不会这么想。如果真的和霍述闹崩,她又怎么下得了台?

她实在搞不懂,明明她对霍述的印象已经很有改观了,为什么要突然来这么一出?

难道是因为昨天说“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所以他才急着证明什么?

不,急功近利不是霍述的风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非还有别的什么理由,促使他这么去做。

正想着,她转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冷不丁在拐角撞见一人。

骆一鸣站的地方大概是书房的阳台,离刚才的露台仅一个拐角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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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撑在白玉石的扶拦上,有些尴尬地朝林知言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谈话。”

林知言倒无所谓,反正不会有比从医院拉出来直接见家长更劲爆的事发生了。

“林知言,林知言!”

见她要走,骆一鸣压低声音喊她,生怕霍述听见似的,“你不是想知道,我哥为什么要带你回来见老爷子吗?”

林知言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骆一鸣指了指一旁的台阶,示意她跨过来。

林知言无语片刻,到底按捺不住迈上石阶,然后踩着扶拦的边缘,在骆一鸣的帮助下轻巧地翻了过来。

好在扶拦只有八十厘米,而她今天又穿着宽松的米色针织长裤。

落地才反应过来:真是气糊涂了,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在霍宅翻扶拦,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码。

“擦擦手。”骆一鸣鬼鬼祟祟地关上移门,给她递来一张湿巾纸。

“谢谢。”

林知言接过,坐在皮椅上擦拭掌心。

骆一鸣靠在边柜旁,晃了一会儿神,才说:“我没想到,他真带你回来了。”

林知言眼皮一跳,问:“你是来,给他做说客的吗?”

“不是,我只是羡慕他。”

骆一鸣摇摇头,语气复杂地叹,“你看京城里,哪家公子哥有这样的实力和魄力?至少我现在做不到。”

很显然,他想起了凌妃,整个人都耷拉似的垂丧起来,“我们这些人,要么站得够高,要么手段够狠,才有可能争取到婚姻自主权。”

林知言问:“你叫我来,就为了发表感慨?”

“当然不是。”

骆一鸣想了想,才闷声说,“我大姐去找凌妃的事,你听说了吧?”

林知言点点头。

“我妈和我大姐的能力都很强,但我爸有些重男轻女,觉得家业就应该交到儿子手里。我大姐觉得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所以总是故意和我爸对着干,跑到山城去,帮我妈观察拉拢霍述……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外混久了,我有点飘,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想交什么女朋友就交什么女朋友,我爸管不着。所以,我和凌妃在一起了……”

说着,骆一鸣自嘲一笑,“结果你也看到了,都不用我爸妈出场,大姐的一两句就已经是雷霆威力。别说你和她那个刚起步的工作室,就算她父母在老家的玻璃厂,想要倒闭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林知言冷然一笑,替凌妃不值:“知道自己、护不住妃妃,你还享受她的爱意,不觉得、很不负责任吗?”

“所以啊,我说我羡慕述哥。今天这一幕,也算是给我启发了吧。”

骆一鸣抬眼,看穿林知言的疑惑似的,“你一定在想,既然骆家这么厉害,为什么你和凌妃没有受到半点实质性的伤害吧?林知言,霍述带你回本宅,当着全霍家内外人的面介绍你,不是要逼你做选择,也不是存心想让你下不来台,他是自己的方式告诉我妈在内的所有人,你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动你就是和他作对。我敢保证今天过后,无论我爸妈也好,霍老爷子也罢,都不会再碰你和凌妃半根指头。我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简单残酷,谁有实权,谁就有话语权。”

林知言平静问:“所以你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

“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因为我猜,他不会告诉你这些,不会让你有负担,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了。”

骆一鸣以一副旁观者清的口吻点评,然后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问她,“林知言,你回来后,见过他脱衣服的样子吗?”

什么?

林知言莫名:“你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冒犯了?”

骆一鸣连忙举手投降:“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很是迟疑了一阵,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你走的那一年,霍钊倒台,老爷子召述哥回本宅过年。大年初三那天晚上,他遭遇了车祸,肇事司机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用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刀刃离脏腑不过毫厘,我送他去医院时,他的衬衫全被血浸透了,白衬衫,一片红,就像一朵有毒的花一样不断扩大蔓延,顺着担架滴落一路……你能想象那副画面吗?”

骆一鸣打了个寒噤,声音哑了起来,“送进急救室前,他还有意识,连医生都在说没见过这样意志力坚强的伤患。他的眼睛看向一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医生,只是瞥向一边,像是在找什么熟人。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多半是在找你,即使他要死了,最后一眼想见的还是你。”

林知言嗓子一阵干涩,胸腔里也仿佛被刺入了一片冰冷的东西,慢慢地钝割着。

“我不知道这些。”

她见到的,永远是那个光芒万丈、多智近妖的霍述。

“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林知言抿唇,不敢去深思。

“因为他爱你。”

骆一鸣轻叹,一脸看不下去了的表情,“可惜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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