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向她的目光惊慌极了,瘦小的身躯看起来格外的孱弱，脸上还有头发上沾了许多不知是什么的脏东西，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在空气中静静地蔓延。

他甚至比沈至欢还要矮一些，只要她稍微仔细一些,就能看见小孩凸起的肋骨还有深陷的锁骨,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连不敢看她似的,连忙收回了目光，小声的说着对不起。

沈至欢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她一开始其实并没有猜到这个小孩可能就是陆夜,她只是在想，啊,这个小孩和陆夜好像,原来陆夜可怜起来是这个样子，等梦醒了,她要跟陆夜说一说。

“为什么有乞丐站在这,快让他滚开！”

“臭死了，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身边喧闹起来，沈至欢面前挡着一个人，遮住了小孩的身影，沈至欢还觉得有些懵，朝后退了两步,隐约看见小孩被推到在了地上。

“…对不起。”

小孩跪在了地上，大概是经常跪下，小孩膝头的衣服已经磨破了,对于这样的小孩，他们似乎亲自动手都觉得脏了自己的鞋子,多是让自己手下的小厮动的手。

等到那些拳头快要落在这小孩身上的时候，沈至欢才突然像是崩断了某跟弦一样，一下反应过来，她推开面前的人，冷声道：“给我停下。”

她说话向来是无比管用的，众人停住动作，纷纷看向了她。

“至欢，怎么了？”

“这臭乞丐在这太碍眼了，我这就让人把他带走！”

小孩用手臂护着头，狼狈的躺在地上，身体熟练的蜷缩成自我保护的姿势。

“至欢……”

耳边的声音沈至欢听的不大真切，她仍旧觉得脑子发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梦吧，这不是陆夜吧，陆夜不会这样的，他那么凶，就算幼时过的不好，应该也不会是这样任人欺辱的吧？

“对不起。”

“各位大人，小的…小的只是…”

沈至欢走近他，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子，伸出白净细嫩的手，轻轻拂过了小孩挡住脸的发丝，她听见自己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她真的好香，也好温柔。

小孩慢吞吞的放下自己的手臂，身形僵硬无比，他甚至不敢呼吸，不敢看她。

沈至欢声音更轻了，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小孩抿了抿唇，声音细弱蚊吟，可还是叫沈至欢听见了，“…我叫陆夜。”

陆夜。

沈至欢收回手来，静静地看着他。檐上的水滴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把这对着沈至欢来说足够虚幻的一切，突然砸出了一道真实的缺口，叫眼前原本让她可以作壁上观的，眼前的一切，陡然间变的真实无比，带着重若千斤的力度，哐当一声砸在心口。

小孩终于鼓起勇气看了她，眼神怯弱，可又亮晶晶的，小声的补充道：“不好听…，但我母亲也偶尔会叫我琅玉的。”

沈至欢知道陆夜还有一个名字，是他本来的姓氏，皇室之姓，他叫周琅玉。

后来为了隐藏身份，随便跟母姓起了个陆姓，叫陆夜，实在是没什么内涵，但这个没有什么内涵的名字，伴随了他一辈子之久。

他之前说过，周琅玉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小时候身边的每个人都很警惕，不会轻易说出他的大名。

但现在，他却轻易对沈至欢说出了口。

不过小孩只是想告诉他，其实他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沈至欢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她低下头，小声的对陆夜说了一声：“陆夜很好听。”

沈至欢伸出手，拉住了小孩的手。他手上沾的有泥土，弄脏了沈至欢的手，小陆夜下意识的想要往回缩，但沈至欢拉的很紧，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沈姑娘，你怎么能碰这种人！”

“小姐你怎么…”

陆夜神情局促，明明比沈至欢大，走在沈至欢旁边却比她矮一截，所有人都在看他，或震惊或不解，这些目光都让他感到害怕。

他咽了口口水，侧头看向离自己极近的这个仿佛有万丈光芒的人，磕磕巴巴的跟着别人一起开口道：“小姐，您…您有什么…有什么需要小的…”

沈至欢没有回话，她拉着陆夜的手，冷眼看着周边的人，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大好：“你们都很闲吗，我做什么关你们什么事。”

紧接着她又看向旁边的小厮，“我说过几次不想让他们跟着我，你要是什么都干不了，不如早点滚出候府。”

周边一片寂静，沈至欢说完就拉着陆夜走开了，这会果真没有人再跟着她，就连陆夜也不敢再挣扎了，乖巧的任她拉着，没敢出声。

走出一段路来，沈至欢忽而顿住脚步。

陆夜也跟着停下脚步，他的掌心出了汗，害怕沈至欢嫌弃他，便小心翼翼的看向她，问：“小姐，怎么了？”

沈至欢扭头看向他，他的瘦小与削弱，还有身上某些隐约可见的陈旧伤痕，都格外的刺眼。

沈至欢呼出一口气，冷着脸问他：“是谁，都有哪些人欺负你？”

陆夜一愣，对着沈至欢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不懂沈至欢是什么意思。

沈至欢蹲下身子，看见陆夜原本就脏污的衣裳上面有一个鞋印，脸色有些发红，语气越发不好：“这是刚才那几个小孩踢的对不对？”

“我一开始看见你还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就任他们欺负，几个小孩罢了，你不是很厉害吗？”

沈至欢抬起头，对上小小的陆夜明亮的眼睛，突然间意识到，好像从一开始都是她太想当然了。

陆夜又跟她道歉：“对不起。”

沈至欢动了动嘴角，脸色不大好看，从刚才起她就是这个样子，冷冷的，让陆夜觉得她肯定不喜欢自己。

可是她对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凶，声音又好温柔。

而他喜欢这样的善意。

“你说什么对不起？”

“陆夜，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小陆夜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沈至欢盯着陆夜的脸，他真的好瘦啊，这样的小乞丐现在路边，以往的她是连瞧都不会瞧一眼的。她知道陆夜小时候过的不好，可她总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姐姐，你不要哭。”

沈至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手泪水，她还道：“我没有哭。”

“你叫我什么？”

陆夜又害怕起来，他刚才只是觉得这个小姐对他好好，所以他想偷偷把称呼从小姐改为姐姐，这样听着好像跟她关系更近一些，现在看来，她果然还是很抵触。

陆夜嘴一张，又想道歉：“对……”

沈至欢皱着眉打断他，“不准再跟我道歉。”

陆夜一愣，连忙点头：“不道，我不道。”

沈至欢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问：“你住在哪？”

陆夜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确定沈至欢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她其实也是那些人派来的。

想了半天，陆夜还是低下头道：“我没有住的地方。”

沈至欢抿了抿唇，道：“算了，我先带你回家。”

陆夜啊了一声，想起太傅还在家里等他，太傅病了，他还等着药呢。

“可是我…我不能跟你回去。”

沈至欢沉默片刻，然后低声跟旁边的小厮说了几句话，没过一会，小厮便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大袋的肉包子，一篮子橘和蜜桃，还有一只即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也能闻到香味的烧鸭。

沈至欢拿起一个包子递给陆夜，陆夜起初还有些不敢接，被沈至欢冷眼一扫，还是老老实实接住了。

他问：“我能吃吗？”

“就是给你吃的。”

陆夜开心极了，没在多说什么，小孩看着小，一个巴掌大的包子，他没几口就啃完了。

吃完他又眼巴巴的看着那一大袋，犹豫了许久还是道：“姐…姐姐，你可以再给我一个吗，我想带着回去。”

太傅肯定也饿了。

沈至欢没有指出这小孩说话的前后矛盾，道：“这些都是给你的。”

陆夜睁大眼睛，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的事，就像是被馅饼砸头了一样。

沈至欢把包子还有烧鸭都放在装着蜜桃的竹篮里递给陆夜，又把小厮身上的钱都拿了过来，一股脑的都塞给了陆夜：“都给你。”

陆夜愣愣的接过，他今年有十岁了，只是外表看着像七八岁而已，但该懂的是非他是懂的。

“你…你想做什么吗？”

“如果我能帮你，我会帮你的，但是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他低下头，伸出一截小指头，小声道：“你只要给我一个包子就好了。”

沈至欢摸了摸陆夜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抱住了他。

以往她抱住陆夜的时候，能摸到他宽厚的背自己充满力量的腰肌，陆夜一抬手就可以轻易把她抱到床上，但是现在她抱住陆夜的时候，却觉得空空荡荡的，只能碰到他凸起的骨头。

沈至欢把下巴放在陆夜的肩头，心想还好这是梦啊。但就算是梦，她也希望他能过的好一些。

“可我偏要都给你。”

她顿了顿，道：“你可不准拒绝我，如果真的想替我做什么的话，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陆夜浑身僵硬，被沈至欢抱着一动也不敢动，：“什么？”

他感受到她轻浅的呼吸，这让他紧张极了，害怕自己身上太臭，会熏到她。

沈至欢跟他道：“要好好活着。”

“不要害怕，也不要低头，你一直都是我所向披靡的英雄。”

她声音很轻，陆夜没听清楚。

可沈至欢却不肯再说第二遍了。

这样的好事好像就真的发生在了陆夜的身上，那位高贵的小姐真的没有跟他索要什么，甚至没有派人来抓他。

明明她总是冷着脸，可是陆夜却觉得她好温柔。

因为在他短暂的年少时光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公平。

被剥夺，又被恩赐，兴许这才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陆夜不肯带沈至欢回他住的地方，沈至欢就没有勉强，她这一路都在牵着他，一个端庄美丽的大小姐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实在是在惹人注目了，可沈至欢就像是不曾察觉一样。

她对他简直称得上是在嘘寒问暖，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过问太多让陆夜觉得危险，中午的时候，陆夜必须要回去了，他依依不舍的跟沈至欢告别，问她：“我下次来这个书院，还能见到你吗？”

知道是梦，沈至欢还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下次他再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兴许就是十年前的她了，但她不想再让这个小孩失望了。

于是她道：“可我要回京城了，日后你到京城，我们会相见的。”

“京城？”

“嗯，京城。”

她拍了拍陆夜的肩膀，道：“好了，快回去吧。”

小孩仰起头，黝黑明亮的眼睛盯着她，好像要跟她说什么。

可是沈至欢的记忆似乎就停在这里了，她努力的想要听清楚，思绪却又开始混杂，在她从混乱之中挣扎出来的时候，眼前明亮一片。

“欢欢，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沈至欢望过去，看见才刚刚穿戴整齐的陆夜正站在床边，略带惊讶的看着她。

“是我吵醒你了。”

沈至欢眨了眨眼睛，从特属于梦境的虚幻中脱离，看见眼前面目俊朗身材高大的陆夜时，突然感觉有些复杂。

眼眶有些湿润，沈至欢收回目光，因为刚睡醒，声音有些糯，“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陆夜挑了下眉，坐在了沈至欢床边，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说来听听。”

沈至欢抱住了他的脖子，顺势挂在了他身上，同他依偎在了一起。

声音闷闷的，“我梦见了你小时候，像一个小乞丐，好可怜啊，还没我长的高呢。”

“还怂的要命，不敢跟别人说话，有好多人欺负你。”

陆夜问声低低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我小时候可是很凶的。”

沈至欢静静地靠在陆夜胸口，她并没有多问，而是道：“我才不管你小时候怎么样。”

“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就去杀了他。”

陆夜又笑了起来，“那可不得了，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我。”

沈至欢也笑了，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并不开心，笑意收敛，她道：“我觉得我小时候见过你，青州书院那次。”

“嗯，就是见过。”

沈至欢蹭的一下坐起身来，道：“真的？”

陆夜点了点头，道：“真的。”

陆夜简单把那时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我那时见了你一次，我就忘不掉了。”

原来当时在书院门口，真的有一个乞丐一样的小孩，那个小孩真的是陆夜，也怪不得沈至欢会突然梦到那些。

可那时的沈至欢并没有制止那些人对他的打骂。

沈至欢莫名失落起来。她又很庆幸，自己走的时候给了陆夜一点银子。

陆夜看着沈至欢的有些失落的脸，又想起了他们初见时，而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那时太痴心妄想了。”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在牵我的手，还告诉我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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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到这就结束啦～

番外拖的有点久，在这里郑重的给大家道个歉。

我们的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要充满希望，我的宝们。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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